星期四, 2月 14, 2008

2008 國際書展 澳洲

中國時報  2008.02.12
■從旅行者到漫遊癖---與「lonely planet」創辦人東尼.惠勒漫談

李茶


  簡介

當1972年,東尼.惠勒(Tony Wheeler)與新婚妻子莫琳(Maureen)一同展開長途旅行,橫跨歐洲與亞洲,並抵達澳洲時,他們決定寫一本《便宜玩亞洲》(Across Aisa on the Cheap)的旅遊書,想不到這本書竟然奠定了日後最大也最重要的自住旅行指南系列的地位。從一文不名,甚至要靠開計程車來維持《寂寞星球》出版社的經營,到現在成為全世界所有自助旅行者背囊必備聖經,出版的旅遊指南得獎無數,暢銷全球,但是這對夫妻至今仍在世界各地漫遊,用他們的方式,在每次旅途中創造獨一無二的自我經驗。

 旅行者的聖經與最高法則

 在路上,你看見陌生的旅人手中拿著一本小小的指南,書封面左上角有個藍白小標誌,畫著一顆小行星,寫著lonely planet。

 你知道,帶著《寂寞星球》旅行的人從不孤單,因為他將為自己創造出最難忘的經驗,將會有著出乎意料之外的收穫,還有永誌難忘的回憶。而且,他真的不怕無聊,因為書中會告訴他當地的歷史、環境、背景,各種可能將面對的文化差異性,還有實用的餐飲、交通、住宿,甚至醫療,各種可能將面對的生理需求。

 在寂寞星球,旅行沒有四天三夜的規劃,它讓你做旅行的主人。

 「對你來說,什麼是旅行的意義?」

 「旅行是一場持續學習的經驗,總是會有我想去的地方,而當你旅行時,你從來不會無聊。有的時候或許很不舒服,有時候則會焦慮、甚至恐懼,但是從不無聊。」

 旅行者必須樂於獨自旅行

 「說說你的第一次旅行經驗。」

 「我從很年輕的時候就開始頻繁的履行了,因為我父親在航空公司工作。但是跟父母旅行從來也都不能稱之為『真正的』旅行,只有在你開始獨自旅行時,你才真的開始履行。因此第一個獨自踏上旅行永遠是最有趣、也最刺激的經驗,也會是你印象最深刻的。我記得非常清楚,在我學校生涯即將告終時,我展開第一次旅行,然後就是在大學的時候了。此外,當然還有1972年我與莫琳一起的穿越歐洲、亞洲,而抵達澳洲的旅行。第一次長途旅行,也是我們的第一次長途旅行,是永誌難忘的。」

 旅行者對旅途的高適應度

 「你是英國人,卻定居在澳洲,談談澳洲人的旅遊精神吧!」

 「我想澳洲人是『好』旅手,他們敢嘗試遠距離的旅行,去不尋常的地方。他們敢花很長時間旅行,並且對差異性、不舒適的容忍度很高。這些沒有準備完全的經驗,在旅行中是很常發生的。看看某些澳洲人的旅行,你在一些不尋常的旅遊地點碰到澳洲人的機率,比他們的人口比來得高很多。試想美國人口大約是澳洲人的20倍,可是當你在廷巴克圖或加德滿都遇見一個澳洲人時,你會也遇見20個美國人嗎?不會的。此外我對那些勇於去不尋常地方旅行,或嘗試不同交通工具的人充滿了敬意,這並無關他們是哪一國人。我很喜歡兩個台灣年輕女孩──Vicky與Pinky,他們用腳踏車踏遍許多地方。當他們到澳洲時,我們見過面,現在他們在中國。」

 旅行者必須捨棄便利

 為寂寞星球撰寫指南的公民,總愛嘗試各種不同的交通工具。

 飛機助長了自助旅行者的行蹤,但卻也造成了能源的消耗。在2550年亞太地區旅遊局年會中,東尼發表了一段言論,列舉了令人擔憂的能源消耗。例如:汽車大賽中所有賽車使用的燃油,與747用半小時將它們運到下一個賽事時所用的一樣。飛機為遠程旅行帶來許多便利,卻同時也略過很多精彩的地方,旅行的目的是什麼?是享樂?是奢華?還是體驗與創造?前兩者或許是五星級物質指南強調的,後者,則是《寂寞星球》公民守則。

 而創造與體驗,並無法靠便利得來。

 「有什麼地方你是一去再去,覺得會成為終生漫遊地呢?」

 「我想是尼泊爾。我曾經去尼泊爾多次,並且在底下幾年我還會繼續去。我想在我地一次造訪時,我就愛上那個國家了,我想要回去做更多的步行,我最近一次便是去行走珠穆朗瑪峰大本營。這是在我跟莫琳去尼泊爾走安納普娜環線之前就完成的旅程。」

 「那麼有哪裡是你一直想去卻沒有去的?」

 「有很多地方都指是單純因為沒有時間而至今尚未造訪。例如我去過中東好幾次,但是卻從來沒有去過葉門,很多人都說這是那個地區最有趣的國家。我從來沒有搭成西伯利亞特快車穿越俄國,我想如果有一天我要去歐洲,或是從歐洲出發,我會以火車而非飛機來展開這段旅程。」

 旅行者最高指導的誕生

 「『寂寞星球』的指南,大部分是怎樣誕生的呢?」

 「許多都是我寫的,或是我協助先寫個大概,大約有30本書我完成大半部分。但是通常都不會由我獨力完成,終究都會由其他作者來接手。例如我們的澳洲指南第一個版本是我寫的。底下兩版大部分都是我寫的,不過現在則是由一個寫手團隊來接續這個工作,因為這本指南變得越來越全面性且詳盡,因此需要廣泛且仔細的遍及全國的導覽。如果一個作者要獨力完成整本書,那麼恐怕永遠都寫不完,此外為了要不斷的探索與撰寫全書,因此他們得不斷的旅行,好撰寫下一個版本。」

 來自X地方的作者,被派到Y地區,又回到Z城寫書,然後整個過程都在倫敦辦事處管理,稿件送回澳洲編輯設計,又拿到新加坡印刷,最後,在美國辦事處將書賣到世界各地。

 組成寂寞星球最常用的交通工具,卻是E-Mail,互聯網建立起寂寞星球的全球化。

 當旅行者進階到漫遊癖

 東尼曾為Salon.com寫過一篇文章,談論由創造出「X世代」的道格拉斯.庫普蘭(Douglas Coupland)所杜撰出來的一個名詞:「漫遊癖終點」,意指某些人與任何地方都沒有緊密聯繫,或樂於四海為家。

 當年輕的東尼與莫琳旅行到澳洲,因緣巧合,就落腳於此而放棄了英國。他們出於偶然的在此生活,並以此為底下諸多旅程的出發點,且在前往地圖上諸多目的地的箭頭途中發現,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是他們不喜歡,或不能成為家的。

 當旅者發現自己隨時拿到一張機票,無論目的地是哪裡,都可以立刻決定啟程,不知道是否該恭喜你,但你已經成為寂寞星球的公民,由旅行熱愛者升級漫遊癖。

 (惠勒夫婦將於2月16日上午10點至12點於書展大廳演講,同日下午3點至5點在台北書展澳洲主題館與台灣自助旅遊達人展開一場精采對話)


中國時報  2008.02.12
■2OO8台北國際書展專輯 閱讀澳洲---文化.創意.生活 澳洲人說:No Worries

施君蘭


 第十六屆、2008台北國際書展,明天繽紛亮相。這不僅是一年一度出版界的嘉年華,也是作家寫手的表演舞台,更是廣大讀者可以熱情參與的同樂會。本屆的台北國際書展,主辦單位用心規劃了多采多姿的主題與節目,包括「書展主題館──澳洲國家館」、「旅行文學主題館」、「東南亞館」、「世界最美麗的書」……,以及演講、對談,場場都精采,天天有高潮。「人間」為共襄盛舉,特別製作「2008台北國際書展」專輯,今起隆重推出。專輯內容大略分為「閱讀澳洲」、「旅行文學」兩部份,涵蓋了全面性的澳洲文化觀察和出版人專訪、旅行文學作家親自執筆文章、名家名著評介等等,篇篇引人入勝。書展期間,本刊隨時給予與會的國內外出版人、作家熱烈喝采,也要帶領讀者搭乘書的翅膀去飛翔,去探看一齣閱讀的風雲際會。 ──編者

 對於南半球,人們一直存有浪漫的想像。 不知是商業廣告作祟,還是政府文化輸出有功,一支充滿陽光、沙灘與微笑比基尼女孩的旅遊廣告,從二○○六年打到二○○八,把澳洲旅遊的行情燒得居高不下。過去一年,澳幣扶搖直升,踩著高油價與狂跌的美元,十個月內大漲兩塊多,頗有想從南半球爭回半邊天的氣勢。

 台灣人對澳洲的認識倒變化不大。從早年台北動物園引進的無尾熊,電影「藍色珊瑚礁」中黃金海岸的大堡礁,婆婆媽媽口耳相傳的綿羊油與羊毛衫,對年輕人而言,再加上這兩年大S狂推的「茱莉寇兒」品牌護手霜……,澳洲被塑造成世外桃源,可愛動物區,有機淨土(營養食品與蜂膠的大本營),「澳洲高價和牛」的肉食天堂,還有唯一的文化指標──雪梨歌劇院。

 但真正生活在城市裡,離這些「觀光客印象」卻非常遙遠。澳洲小孩對攀在樹上一動也不動的無尾熊其實興趣缺缺,袋鼠皮與綿羊油要到專敲觀光客的免稅店才買得到;很多在雪梨長大的澳洲人說他們討厭那個烏煙障氣的大城市,活了二十多年決定離開;一個慕雪梨之名去念書的朋友在msn上大嘆無情城市中知音難尋,連個女朋友都找不到。

 「來墨爾本吧!」我說。

 曖曖內含光

 墨爾本不像雪梨在明信片上有一席之地,不像黃金海岸在觀光旅行團行程中居高人氣,衝著來朝聖袋鼠或無尾熊恐怕也會敗興而返。但想要好好讀一本書,交一個朋友,休養生息調整人生步調,曖曖內含光的墨爾本會是個八十分的選擇。

 八十分的墨爾本是個念書城市。不知是大學建在城市裡,還是城市誤植在大學裡,從墨爾本市中心由北往南四十分鐘的腳程,不知不覺會跨過墨爾本大學、RMIT、蒙那許與維多莉亞大學,街道綠影成蔭,維多利亞時代的石磚建築混在現代水泥叢林,英國殖民的學院風氣至今還在大街小巷川流不息。超級市場與甜甜圈咖啡店笑盈盈的服務生,絕大多數是海外學生或當地大學生。在街頭轉角或住處電梯遇到陌生人,只要開口問道:「你在那兒念書?」百分之八十的機率,你會得到一個同路人的微笑,話題從此展開。絕佳的暖場問候。

 念書的城市也是買書的城市。澳洲人平均每年買六本書,墨爾本絕對是拉高平均值的功臣。當全球媒體經營看衰,墨爾本可能是最讓媒體工作者欣慰的城市,三百四十萬人口的墨爾本,書報雜誌的閱讀量在全世界數一數二。

 這樣的城市只有八十分?那也不怎樣。

 我說的八十分,是澳洲人的八十分──五十分及格的大學系統,八十分已達到最高標,屬於最高表現(high performance)等級。

 八十分算什麼?台灣學生嗤之以鼻。

 要九十分又做什麼呢?「No worries」,生性樂觀的澳洲人會這樣告訴你。

 不急不徐

 澳洲人真的很愛說no worries。走在路上與人撞個滿懷,你連番道歉,他們笑著說no worries;手提大包小包在街上跌個狗吃屎,澳洲人上前搭救,幫你拾起散落一地的東西,你感激不盡,他們笑說no worries;聖誕假期前搶劃回台灣的機票,為了返國日期舉棋不定,櫃台小姐微笑看著你內心掙扎,耐心地一試再試找到完美方案,完全不管後面大排長龍,臨走前還對你說聲no worries,祝你有個美好假期。

 有那麼一刻,你會想擁抱澳洲人,感謝他們將「請」、「謝謝」、「對不起」、「沒關係」等語彙,如此傳神地轉換成no worries,兩個字抵過千言萬語。

 富而好禮的社會?也許。但真的無憂無慮?未必。

 這並不代表身為華人,尤其是習慣發達服務業的台灣人,可以毫無文化衝擊地跳入澳洲社會,怡然享受這股無憂無慮。跟雪梨相比,墨爾本雖以唯美的文藝之姿取勝,但她根深蒂固的澳洲性格,足以將人從南半球的幻想雲端拉回現實。

 很多亞洲人被no worries弄得很頭大。澳洲人不急不徐,分秒必爭的亞洲工作狂對他們簡直不可思議。上銀行,等;買東西結帳,等;辦證件,等;申請房子等等,無論貧富貴賤,一律乖乖排隊。有一回朋友出意外手臂外傷流血上醫院,在急診室等了好幾個小時,「血都流乾了,」他忿忿地說。結果他等到一小塊OK繃。

 行事散漫?

 無憂無慮過猶不及,難免被詬病為行事散漫(sloppy)和缺乏效率。週末大樓電梯故障,整棟住戶都認命地爬樓梯健身,你仗義直言打緊急電話給管理經理(管理費付的是做什麼用?),「電梯公司週末不上班,」電話裡傳來制式回答,「除非有人卡在電梯裡,否則這不叫緊急事件。」

 帳單辦了自動轉帳,卻久久不見銀行扣款。不放心撥電話詢問,果然當初白紙黑字給的銀行帳號,對方硬生生給打錯,若非及時發現,倒楣的可是自己。「如果沒發現,到時候怎麼辦?」總有補救機制吧?「那……,你會被罰錢。」對方據實以告,感受不到悔意。

 奉行no worries的澳洲人,準時下班放假,週末絕不加班。商店開到六點,五點四十五就灑掃準備關門,五點五十九分跨進門的客人,「抱歉我們下班了」,雙手將生意往外推(在台灣絕對拉起鐵門,情義相助)。也難怪在聖誕假期和週末,中國城的生意特別興隆,只有華人店鋪在一片寂靜,宛如空城的墨爾本大街上,勤勞而貼心地餵飽生性勞碌的亞洲人肚皮。

 聯合國好幾年把墨爾本列為「全世界最適宜人居的城市」。南部鄰海,冬不下雪,號稱地中海型氣候的墨爾本獨一無二。一月份北半球籠罩在寒冬,南半球的墨爾本正進入夏天。她不像澳洲布里斯本或伯斯鎮日四十二度高溫難耐,黃澄澄的太陽九點才下山,早晚甚至有點涼意。這只能用美麗來形容的「墨爾本天」曬得人心癢癢,也召喚著墨爾本居民,很多工作機關週五午後就假性上班,人民也很有默契地把正事順延到下週再辦。

 胖鳥的天堂

 前陣子為了搬家聯絡電力公司牽線,住處經理很善意地提醒,「我建議妳下週再打電話,因為今天是禮拜五。」看了看錶,才三點一刻,我就成為擾人週末的麻煩製造者?

 好天氣絕對是寵壞墨爾本人的元兇。在台北,看夕陽要趕在晚餐前殺去淡水;在墨爾本,輕鬆吃完晚餐(或十點再吃,反正不急)再坐電車晃半小時四十分鐘到海邊,九點以前都還趕得上夕陽。台北生活便利但空氣骯髒,墨爾本居民喜歡端著杯子坐在戶外或綠草地用餐,吃完起身拍拍西裝褲就回去上班。

 美麗天氣讓人鬆懈,動物也跟著無憂無慮。澳洲是胖鳥的天堂,路邊的鴿子、麻雀、烏鴉和海鳥,在街道上與人齊步,不飛不閃,吃路人掉下的比薩屑渣或麥當勞薯條,個個吃到腦滿腸肥,大肚皮腆著地板。(上)


中國時報  2008.02.13
■閱讀澳洲---文化.創意.生活 澳洲人說:No Worries

施君蘭


 說到書,墨爾本對書特別執著。即便全球書市寒冬,連鎖書店競爭夾殺,澳洲的中小型書商卻一直佔有相當比例。在台灣街頭已沒落的報攤,在整潔市容的墨爾本卻是一家接著一家,三不五時出現在大馬路口或商業大樓旁,全是黃金店面。週末信步走到墨爾本人採購蔬果肉品的維多利亞市場,發現原本一家人氣很旺的油炸甜甜圈鋪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比原本鋪子更大的報攤,報攤主人喜氣洋洋地在全新白亮的書架上展示新雜誌、各家報紙與明信片,隔壁就是露天咖啡座。又是咖啡配書報的好地方。

 no worries的產物

 澳洲小孩更是no worries的產物。一位日本友人說,她看到澳洲小孩光著腳在地上亂跑,甚至整個人趴在路邊階梯曬太陽,內心無比驚嚇。「一來地上很髒,一來很沒有禮貌。」她的日本價值加上處女座性格嚴重被挑戰。

 小學生不穿鞋,大學生也不穿鞋。炎炎夏日,澳洲大學生無論男女都穿夾腳拖鞋,大剌剌地上課、上餐廳、上電影院、百貨公司,還看過拎著鞋赤著腳走進教室的,教授倒也沒有不高興的神色。前幾個月,台灣某個大學明令禁止學生穿夾腳拖鞋上課。那時我暗暗地想,若這規定放在澳洲,學校恐怕沒有學生可收。

 挾著平均每年百分之三十的高稅賦,澳洲人好像也有無憂無慮的本錢,但看在勤勞的台灣人眼裡總不大是滋味兒。去年澳洲大選,電視上有一支勞工控告雇主虐待他們的宣傳廣告,廣告輪流出現年輕人、中年婦女、低階勞工,帶著受傷的眼神,滿腔憤怒對鏡頭說,「我的雇主一週要我工作超過三十六小時!」三十六小時?我摸摸鼻子,加減乘除過去四年的工作時數,沒有一週不超過四十四小時的。這些澳洲人,三十六小時就集體抗議。這到底是已開發國家的福利,還是生性懶散的縮影?

 福利也好,懶散也好,我愈來愈相信,整個澳洲的文化與政策,無不遵循著「No Worries」的機制,給澳洲人方便,讓澳洲人享受,千方百計將所有好東西整碗捧到澳洲人民面前,不怕你貪多,就怕你不拿。

 All you can eat

 八十分的墨爾本,就是一個將文化玩到「All you can eat」境界的城市。藝文活動全年無休,一年到頭有參加不完的慶典、遊行、音樂會、展覽與表演,任何時間造訪,都有應時好戲。

 當以為全澳洲人都數著時鐘等下班,澳洲的文化機構卻是開到最晚的。傍晚六點一過,走在墨爾本市中心的史旺斯頓街,百貨公司早早收攤,沒地方瞎拚,但國家圖書館還燈火通明,可以賴到九、十點。除了書報雜誌,圖書館每年有固定展覽,大人小孩都有自己的閱讀室,各取所需。圖書館正對著市中心車站出口,就像誠品書店設在台北車站出口一樣,不過墨爾本擴大規模,把國家圖書館給搬來了。

 看書一定要配咖啡。聰明的維多利亞州政府,在國家圖書館打造了一家遠近馳名的吐魯克(Tulk)咖啡店,營業時間比照圖書館。這家咖啡店從早到晚一位難求,還擠進墨爾本的美食餐廳之列,大大提高民眾上圖書館的誘因,因此在墨爾本的觀光地圖上,圖書館是個旅遊熱點。交通方便,美食當前,既然都進了圖書館,怎麼不順便借本書呢?所以說麼,澳洲人真的什麼都不用擔心。

 對書特別執著

 說到書,墨爾本對書特別執著。即便全球書市寒冬,連鎖書店競爭夾殺,澳洲的中小型書商卻一直佔有相當比例。在台灣街頭已沒落的報攤,在整潔市容的墨爾本卻是一家接著一家,三不五時出現在大馬路口或商業大樓旁,全是黃金店面。週末信步走到墨爾本人採購蔬果肉品的維多利亞市場,發現原本一家人氣很旺的油炸甜甜圈鋪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比原本鋪子更大的報攤,報攤主人喜氣洋洋地在全新白亮的書架上展示新雜誌、各家報紙與明信片,隔壁就是露天咖啡座。又是咖啡配書報的好地方。

 書與咖啡的創始者是知名連鎖書店伯德斯(Borders)。伯德斯最近正在談一樁合併案,極有可能也免不了被購併的命運,但伯德斯已成為澳洲商學院研究營運策略的經典範例。當年伯德斯首創將咖啡店與書店結合,大大提高讀者興趣,生意一飛沖天,穩坐書店一哥地位。這招被其他書店廣為使用,比如中型規模的「讀者饗宴」書店(Readers'Feast),店面不如伯德斯氣派,但在幽靜的空間裡陳設了數量充沛的暖色系絨布沙發,埋在沙發裡看一整天書也不會腰酸背痛。此外,幾乎每個書店都陳設超值攤位(bargaining area),讀者能用五到七折的價錢買到一本好書。

 五到七折對台灣人根本不算折扣,台灣人近年也不大買書了。但澳洲一本書定價都不便宜,大約都三十二塊上下(約台幣九百元),一折就抵好幾百,是很划算的投資。令我驚訝的是,書店的生意總是很好,每回結帳總是大排長龍(是的,請耐心等,no worries)。

 看書買書,還要展覽書,把書做成藝術活動。墨爾本的指標之一聯邦廣場(Federation Square),最近豎起了一本兩層樓高的「大書」(great book),裡面述說書的歷史,還可以進入「大書」參觀、看影片、塗鴉,吸引很多大人小孩。聯邦廣場是墨爾本藝文活動與露天演唱會的大本營,地點也方便得很,緊貼著墨爾本最大的弗林德車站,附近有吃有玩,還有旅客服務中心。

 文化結合生活

 在墨爾本市政府的文化發展白皮書裡,「文化結合生活」是中心思想,事實的確如此。文化藝術在墨爾本信手拈來,不需要大動干戈,即便是一個陌生觀光客,也不會有遍尋不著或走錯方向的窘態。但我仍然邪惡地認為,政府之所以如此處心積慮,大開方便之門,一定了解以no worries至上的澳洲人,根本懶得尋找,也不願費心尋找藝文活動。畢竟有陽光,有海灘,有綠草如茵,墨爾本能去的地方太多了。

 用文化活動綁架民眾的另一方法是價格。墨爾本物價節節高升,一罐瓶裝可樂要台幣五六十塊,一個麵包也是五六十,龜速常斷線的網路一個月要價一千多台幣,二○○八年起都市房價又再上漲,很多朋友被逼著找房子。

 這樣的物價,卻在藝文活動的票價上停止殺人。我趕在上月底前去看了公主劇院百老匯巡迴的「歌劇魅影」,重溫高中時代對安德魯.洛伊.韋伯的崇拜。相不相信,一區最貴的票價只要八十塊澳幣,不到台幣兩千五,就可以看到那盞歌劇院的大吊燈在你頭上晃啊晃的。掐指一算,不過少買一件上衣,或兩人外出一餐飯的價錢,我終於發現在墨爾本最好的投資。

 而來看歌劇的是誰呢?超過六成是白頭髮、銀頭髮、灰頭髮,拄著拐杖的老人家。他們穿戴整齊,拎著小珠掛包,無比興奮地成群結隊等著入場,好像把姐妹淘的下午茶時間搬到劇院。公主劇院規模小而美,跟墨爾本的書店一樣,平實地與辦公大樓、餐廳和公園緊挨座落在街頭,親親切切,不須穿燕尾服或盛裝,進劇院就像進自家後院。劇院內部仍維持十九世紀的裝潢和氣味,包括上了年紀的象牙白雕花的牆壁與支柱,酒紅色的地毯,以及歌德式的拱型彩繪天花板。夏日炎炎,劇院倒也不小氣,允許觀眾帶水瓶或自售的咖啡,但大夥兒都很有禮貌地,進了場就把水瓶給塞進包裡。

 看不見的藝術

 我打量著現場工作人員,二十歲出頭,笑靨如花的澳洲女孩兒除了帶位,開場前還抱了兩個大墊子給小朋友,給他們墊高一點欣賞表演。表演中間有老先生要離席上洗手間,她立刻打開手電筒替老先生照路,直到他返座就定位。看著他們熟稔而理所當然地服務與被服務,黑暗中的我心中不禁一動。原來這個被我們亞洲人嫌棄沒有效率的社會,為了讓澳洲人繼續樂天,是如此細心而固執地維護著no worries的世界。

 於是乎我發現,就像賣麵的很少吃麵,開比薩店的不吃比薩,眼睛雷射手術醫生自己一輩子都戴眼鏡一樣,無尾熊、袋鼠或綿羊油,這些耳熟能詳的「澳洲特色」,離真正的澳洲人其實很遠。但在這個預估未來五年會超越雪梨,躍升為澳洲第一大城的墨爾本,看不見摸不著的文化藝術,就像澳洲人骨子裡流著no worries的血液,像空氣一樣,呼吸仰止,輕輕鬆鬆地,圍繞在每一個人身邊。(下)


中國時報  2008.02.14
■2OO8台北國際書展---閱讀澳洲大地之心

韓良露


 當時我已經讀過了查特文的「歌之版圖」,在思索澳洲的時空史詩時產生了兩個極端的視角,澳洲西部荒蕪的大地之心,愛利斯岩的曠野究竟是人類的救贖地還是末日情境?

 有的地方,你要走的離他夠遠,你才會發現他其實離你很近。

 澳洲就是這樣的地方。雖然在一九八○年代初期,我在台北看了非常多的澳洲電影新浪潮,看「水管工人」、「懸岩的野餐」、「終浪」等等,但電影中的澳洲卻並不等於現實中那一塊被北半球的人們稱之為下方Down Under的大陸;對習於北半球文明發展概念的我,關注的世界視窗當然是歐洲、美洲、亞洲,也許還有一些非洲,但從來不是澳洲。

 然後我去了倫敦,從居住的第一年開始,我就發現自己開始離澳洲很近,我的住家貝斯華特離倫敦最大的澳洲人聚集處的伯爵廷不遠,那裡的酒吧賣的澳洲啤酒品牌比英國啤酒還要多,我家附近的咖啡店中會放上四五份的海外澳客免費雜誌,我住的那一棟公寓裡住了好幾戶從澳洲淘金回來的英國人,我身邊有不少英國年輕人都在考慮去雪梨發展,他們都醉心於離開倫敦冷濕濕的冬天,花上倫敦一房公寓的租金就可以在雪梨離市區不遠可以衝浪的海邊租一棟四房的獨棟房屋。

 從一七八八年英國人駕駛一群裝滿被祖國視為小偷、妓女、罪犯、叛徒的第一艦隊的十一隻船登陸了澳洲起;一直到今天,這塊離英國如此遙遠的大陸,仍然是容納最多英國移民的土地,而英國人從歐洲帶來的文明觀點就成了這塊大陸的新圖騰,但卻和這塊土地原有的神話與記憶如此相異對立。

 英國人所發現的最後一塊新大陸,其實一點也不新,澳洲是地球上最古老的陸塊,當大部分的歐洲、美洲的山水仍在劇烈變動時,澳洲卻早已是沉寂的太古山水;澳洲有的岩石有三十億年地球盤古開荒時代的歷史,而更多的澳洲山水記錄著十億年前的地質變動,最近一次的地理大變動,發生在兩億三千萬年前。

 當英國人在兩百多年前踏上澳洲雪梨灣的陸地時,這並不是一個友善的地方,歐洲文明對土地的想像,在澳洲完全派不上用場;英國人習慣的土壤是冰河時期留下的有豐富水層的肥沃土壤,但雪梨灣的土壤卻是留不住水分的、荒瘠的、經常被野火燃燒、長期乾旱又有反覆無常的洪水肆虐的土地,英國人帶來的穀物不適合在此耕種,英國人也不懂得用這裡堅硬、扭曲變形的木材,英國人為這裡奇異的植物、動物用拉丁文取名,這些英國移居者完完全全忽略他們所在的土地上其實早有一群四萬年居住歷史的澳洲原住民。



 雪梨灣的雪梨歌劇院是澳洲的城市標記,象徵著這個世界最小的大陸最大的島嶼的國家的本質性矛盾,在這一座舉世矚目的建築旁卻是長期遭世人忽視的澳洲原住民建立的第一座貝殼塚城市,這也許是地球最古老的文明遺址;當北半球上一次的冰河時期還未結束,歐洲還在舊石器時代,澳洲已有延續了四萬年的原住民文明。

 澳洲的原住民對文明的概念不同於歐洲以抽象概念為主的文明發展,混沌四萬年的澳洲原住民的基礎是神聖的土地,以及土地上的岩石、植物、動物與人類。在這些原住民的心中,人類只是大自然中很渺小的一份子,人類必須要和土地神聖共存,而非征服土地、動植物的英雄。

 當英國人抵達雪梨灣時,這一片被原住民使用了四萬年以上的土地,幾乎保持蠻荒大地狀態,在貧瘠的土地上,原住民採用火耕農業來形塑大地的面貌與生命力,因此澳洲的原生樹種,像油加利、桉樹、紅千層、銀樺……,都是不怕火的植物,都是在澳洲經常發生的野火燃燒後還可以復活的植物。

 澳洲原住民的生命觀是循環的,就像他們拋擲的迴力棒般,歷史和土地和人類的生命都是弧形循環的,這不是歐洲人線性思考的史觀,因此土地是要生生不息的,而非土地用過就丟的生態耗盡,也不是城市?紫嫣紅後轉眼成廢墟的文明演變。

 澳洲原住民在這一塊貧瘠的土地上吃五花八門的野生食物,如果有一天地球發生大災變,這些懂得土地神話的人類可能是最不會餓死的人,就像白人探險家在澳洲西部的大荒野因飢餓而死時,那片野地卻是原住民的食物採集地。

 關於澳洲的種種,許多都是我在倫敦慢慢了解的,倫敦也許是世界上除了澳洲之外有最多澳洲人的地方,九○年代也是澳洲白人殖民文化大崩解的時代;白人殖民的澳洲並非白人以為的新大陸也並非空無人居的土地,白人是從四萬年文明延續者的手中奪走了他們的土地,拆散了他們的家庭,把原住民的小孩交給白人家庭領養,在白人來到澳洲兩百年後,原住民的人口不增反減,如今在一千八百多萬名澳洲人中,原住民只剩下了四十萬名。

 我在倫敦越來越對澳洲感到興趣,也許是我認識的澳洲人越來越多,聽到越來越多第一手的故事,知道越來越多澳洲歷史和現實的細節。於是,從一九九三年的冬天起,在我每一年兩次從倫敦回台北探親的旅途中,我都會加上一段額外的行程去探訪澳洲。



 當時我已經讀過了查特文的「歌之版圖」,在思索澳洲的時空史詩時產生了兩個極端的視角,澳洲西部荒蕪的大地之心,愛利斯岩的曠野究竟是人類的救贖地還是末日情境?

 我開始在澳洲旅行,從東海岸起,從英國人努力模擬歐洲上流社會的墨爾本,在當地的劇場看莎士比亞的戲劇聽皇家交響樂的演出,到西拉河谷喝卡貝納蘇維儂的紅酒,在維多利亞市場買英國、愛爾蘭、希臘的食物,從倫敦來的我,發現墨爾本有十九世紀維多利亞式的彬彬有禮,雖然這一切已經有點過時了,卻是許多英國人及澳洲人的鄉愁。

 雪梨是最早的罪犯流放地,被祖國放逐者,來到異地卻也放逐了原本在雪梨居住的亞歐拉族,被迫害者成為迫害者的歷史一直重覆。

 雪梨的空氣很清香,當地人告訴我那是因為城市裡的原生樹木中都飽含精油,油加利、桉樹的香氣在我晨間散步的港灣公園步道上瀰漫,夏日閃著銀光的海面一片晶藍的在雪梨灣上伸展,如此美好的一月南半球之夏,我怎麼也沒想到會遇上雪梨傳奇的野火。



 野火是從山林開始的,乾燥的天氣枯乾了樹枝樹葉,鑽木取火般的陽光燒起了樹木中的精油,星星之火開始燎原,整個雪梨成彷彿被火光和灰燼包圍,旅館中的澳洲電視台播放雪梨是否會焚城的可怕新聞─我想起年輕時在台北西門町天橋看西本願寺被大火燃燒的情景。

 大火終於撲滅,這樣的事一再發生,所有燃燼枯萎的樹木將會浴火重生,雪梨城也一再重建新生,流放之地也是救贖之地。

 沿著東海岸上行,行藍山越分水嶺到黃金海岸大堡礁,澳洲之大、人口之少,即使人口密度最高的東海岸都有許多無人的沙灘,同行的友人說如果世界上再有第三 次世界大戰,全世界的難民不再有美國可以收容時,澳洲或許是避難地。

 但廣闊的澳洲,絕大部分的土地卻是由四大沙漠組成的二百萬平方公里的荒野,只有原住民與墾荒人居住其間與少數愛探險的旅行者偶爾現身,我們租了四輪傳導車,帶著許多旅行作家寫的書踏上紅心地帶的無人之境。書上說這裡不只是地球的過去,這片沉睡的大地,是已成均衡狀態的陸地,地面平坦到河川都會停止流動,動植物與人類孤立其間,這一片像月球表面的大地,也是地球的未來,文明肇始與結束,都是大地之心。

 每次翻閱地圖,從非洲、亞洲、歐洲、美洲一路看來,彷彿世界有其歷史命運的軌跡,文明興盛翻覆,大地傷痕纍纍,只有世界邊緣的澳洲大地,仍然訴說著亙古的滄桑與荒涼,這是個古老神話還是未來預言?我深入澳洲內陸,開始用不一樣的旅人觀點在旅行,逐漸拋棄了我所熟悉的舊世界的文明包袱;不管是美索不達米亞文明、希臘羅馬文明、地中海文明、大航海時代文明、大西洋文明、太平洋文明……,所有的文明演進,到了澳洲內陸,都化成了嘆息,在這一片荒漠大地之中,惟一可以保育文明的似乎只有把土地當成神聖場所的澳洲四萬年的原住民。

 有一天,當地球的生態全面瓦解時,也許只有懂得大地之心的語言才能救得了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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